西北大学叙利亚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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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晋研究员和其他国内中东研究学者就特朗普宣布从叙利亚撤军接受澎湃新闻专访

发布时间:19-01-01    浏览:  

2018年12月20日,中心研究员王晋与其他国内中东研究学者就特朗普宣布从叙利亚撤军接受了澎湃新闻专访,全文如下:

“一旦参与,(你)就必须吞下恶果。”美国前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兼前国务卿科林·鲍威尔(Colin Powell)曾如是描述美国的战争政策。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美国决定对某个国家或地区采取军事干预,那么该国家或地区的局势变化将会成为美国的负担。美国前总统奥巴马2011年力排众议决定从伊拉克撤军,也因此在美国国内背负上促使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在该地区扩张的骂名,而特朗普或许正重蹈他前任的覆辙。
12月19日,白宫发表声明表示,驻叙利亚的美国军队即将开始全面撤退。路透社援引美国官员的话说,美国国务院将在未来24小时内撤离所有驻叙利亚人员,而撤军将在60到100天内完成。 特朗普在19日早些时候也发推表示,“我们已经打败了在叙利亚境内的恐怖组织IS,这是本届政府驻军叙利亚的‘唯一原因’。”
白宫发言人莎拉·桑德斯在声明中说:“我们开始从叙利亚撤军,进入到我们行动的下一阶段。”桑德斯还表示,战胜IS并不意味着与盟军联合军事行动的结束。 
特朗普的突然决定,在美国政军界引发了激烈反对。一直以来,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及其他高级官员都呼吁在叙利亚进行长期军事行动,以确保IS不会重新在中东地区蔓延。很显然,特朗普的撤军决定与五角大楼的长期立场相悖。
在叙利亚局势趋于平静、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背景下,特朗普的撤军声明,仿佛在平静水面投下了一枚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扩散。

意外决定,盟国震惊 
自2011年叙利亚内乱发生以来,就不难发现美国军方和情报机构的影子。2015年后,美国以“反恐”之名直接向叙利亚派驻了约2000名士兵,支持以库尔德武装力量为主体的“叙利亚民主军”(SDF),并对极端组织IS实施空袭。
特朗普上台后,美国的叙利亚政策时常反复。今年4月,五角大楼称IS控制下的领地已不到巅峰时期的2%,特朗普随即表示将结束美国对叙利亚的军事干预,“我想带将士们回家。”但没过几天,他就因大马士革市郊的疑似化武事件,向叙利亚发动了导弹袭击。 
9月,特朗普批准叙利亚新战略,将美国驻叙境内美军的停留期限无限延长,直到从恐怖分子手中解救的地区局势稳定以及彻底扑灭IS复燃的威胁。
3个月过后,特朗普再次改变了在叙利亚问题上的立场。《华盛顿邮报》援引白宫知情人士称,特朗普是在18日参加完白宫高层圆桌会议后作出的决定,会议上大部分白宫幕僚和国防官员都表示撤军为时尚早。
据《纽约时报》报道,两党资深议员均表示,他们在此之前没有收到任何撤军警告。美国的盟国也对此决定表示震惊,一位欧洲国家的国防部长18日在听到这一决定的消息后,立即致电马蒂斯,一直到深夜才接到美国国防部长的确认电话。据几位知情人士透露,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邓福德上将(Gen. Joseph F. Dunford Jr.)也没有参与该决策的讨论。
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共和党参议员鲍勃·科克表示:“自我来到这里12年以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一个如此重大的决定在事先完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做出 。” 科克告诉记者,他在18日下午抵达白宫时被告知,原定讨论叙利亚问题的会议被临时取消。
来自左右两派的政界和学界人士也纷纷对这一决定表示抗议。美国共和党鹰派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19日发表声明表示,特朗普政府决定从叙利亚撤军,这一计划是“重大错误”,同时还会使得美国在该地区的盟友面临“极大风险”。他在推特上写道,“从叙利亚撤出驻扎的这些美军犯了与奥巴马时期一样的错误”。 
科克认为在即将完全剿灭IS之前撤军是一个“比奥巴马(从伊拉克撤军)还糟糕的决定”。 “总统从叙利亚撤军的决定为时过早,完全不符合叙利亚的实际情况和军方建议。”参议院外交关系和军事委员会成员、民主党参议员珍妮沙欣(Jeanne Shaheen)19日表示。

向土耳其妥协的结果?
除了害怕IS会卷土重来之外,美国中东研究所研究员易卜拉欣(Ibrahim al-Assil)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美国国内对于撤军的不满还集中在其它两点:其一,库尔德武装将被美国“抛弃”,美国在盟友眼中的信用会进一步削弱;其二,伊朗、土耳其、俄罗斯利用美国撤军的契机,将扩大在叙利亚的影响力。 
但特朗普似乎有自己的考量。
中国西北大学叙利亚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王晋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此次撤军是美国向土耳其妥协的结果。
在叙利亚问题上,土耳其一直对美国支持库尔德武装耿耿于怀,土耳其与伊朗、俄罗斯关系的微妙调整以及购买S-400导弹等,也令美国如鲠在喉。 2017年以来,大国之间的地缘政治博弈代替反恐成为中东地区的主要矛盾,而特朗普也在重新审视美国在该地区的利害关系。白宫视伊朗为该地区的主要威胁,此前美国一直依赖沙特制衡伊朗,但沙特记者卡舒吉被杀一案和也门战争让沙特在华盛顿的地位大不如前,特朗普也意识到美国需要土耳其的合作来实现反伊政策。 
正因此,美国和土耳其的外交关系近期也出现回暖迹象。10月,土耳其宣布解除对美国牧师布伦森的软禁,在土耳其生活超过20余年的布伦森于2016年因涉嫌参与未遂政变被捕。作为回报,华盛顿也解除了对土耳其司法部长和内政部长的制裁。 近日,土耳其在叙利亚边境动作不断。12月12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向叙利亚库尔德武装下达战书,称土耳其军队将在数日内进军幼发拉底河东岸,把该地区“从分裂主义恐怖组织手中解救出来”。 
12月19日约5100名土耳其军队士兵和15500名亲土耳其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分子已经越过叙利亚北部的边境线,直指幼发拉底河以东库尔德人控制区。上周,特朗普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通了电话,后者威胁要对美国在叙利亚的库尔德盟友发动袭击。
土耳其的强势立场正好给了美国一个抽身的机会。
易卜拉欣认为,“这对于特朗普是一个取舍问题,是拉拢土耳其还是继续支持库尔德武装,到底谁对美国更加有利,特朗普显然是选择了前者。” 
特朗普做出如此决定也早有预兆。他在上台后便一直想结束叙利亚的军事行动,并曾多次表示该行动的花费过大。随着叙利亚巴沙尔政府逐渐稳固,其与伊朗和俄罗斯的配合也愈发娴熟,特朗普也不希望美国继续在叙利亚问题上做更多无意义的投入。
“商人出身的特朗普更加注重短期利益,不愿再在叙利亚问题上投入过多资源,更不愿为地区稳定和安全承担更多责任。”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副研究员包澄章向澎湃新闻指出,特朗普此时宣布从叙利亚撤军,实际上也是在变相鼓励土耳其军事打击叙境内的库尔德武装。

美国撤军是否代表叙利亚将迎来春天? 
更长远地看,美国完全从叙利亚撤军无疑将给该地区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人们对IS利用美国撤军后出现的权力真空卷入重来的担心不无道理,而土耳其与叙利亚库尔德人战争的一触即发也给中东地区的稳定带来变数。
虽然过去两年多,在国际反恐联盟的打击下,IS在叙利亚的实体受到重创,他们目前控制的区域仅剩叙利亚哈金的一小块地方,但许多专家认为美国反恐的目标仍未达到。 
五角大楼的报告称叙利亚境内仍有1.4万名IS武装人员,联合国的报告则称在叙利亚和伊拉克的IS武装分子数量约在2-3万人之间。近几个月来,该组织似乎有重新崛起之势,“美国新闻”11日报道称,IS近期平均每月发动75起袭击,比以往高15起。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称就在特朗普发推特庆贺前10分钟,IS宣称对拉卡的袭击负责。
包澄章指出,“虽然外籍武装分子加入该组织的势头得到遏制,但无论恐怖分子生存的物理空间,还是其意识形态扎根的土壤还都没有被清除掉。”
对此,王晋也表示认同,“反恐一方面要打击实体组织,另一方面要防范土壤的滋生”,美国撤军就可能给IS滋生的机会,即便不以IS为名,其威胁仍不容小觑。
尽管舆论对美撤军后的IS清剿行动多数持悲观态度,但美国新闻网站“Vox”指出,美国在叙利亚展开的大部分军事行动属空袭,目前尚不清楚美国地面部队撤离后这些空袭是否仍将继续。此外,美军在该地区仍有相当规模的存在,其中包括在伊拉克驻扎的五千多名美军,即便美军从叙利亚全部撤离,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犹在。
几个月来,土耳其一直威胁要攻击叙利亚库尔德人控制下的地区,美国的撤离可能会将这个少数民族推向双面受敌的困境。
“美国撤离实际上是将叙利亚库尔德人直接暴露在土耳其及其支持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之下。”王晋解释道。土耳其一直认为叙库尔德武装“人民保护部队”(YPG)及其政治分支“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PYD)同土境内的反政府组织“库尔德工人党”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2015年,以“人民保护部队”为主体的“叙利亚民主军”(SDF)成立,在叙北部和东部夺取极端组织占领的地盘,坐拥代尔祖尔油气田和产粮省哈塞克,正控制着近四分之一的叙利亚国土。
为解心头之患,土耳其曾两次在叙利亚开展军事行动。2016年8月至2017年3月,土耳其发起代号为“幼发拉底盾牌”的军事行动,以打击极端组织的名义压缩库尔德武装的势力范围,在叙境内获得2000多公里的缓冲区,基本控制巴卜地区,削弱了库尔德武装的影响。
2018年1月到2018年3月,土耳其对阿夫林地区发起代号为“橄榄枝”的军事行动,对YPG进行直接军事打击,将库尔德武装驱逐出阿夫林地区。目前,土耳其已将控制线向东推进到曼比季,并从北部向库尔德人控制的卡米什利和哈赛克渗透。
易卜拉欣认为,埃尔多安将美国撤军视为攻打库尔德武装的绿灯,“土耳其的入侵很可能将幼发拉底河以东地区并入在叙利亚北部控制的缓冲区,从而巩固其在叙利亚的影响力。”
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副主席约翰·奥特曼(Jon Alterman)给出了另一种可能性:由于失去靠山美国,库尔德武装或尝试与阿萨德政府进行谈判,放弃对叙利亚北部地区的自治,而阿萨德政府也将重新控制叙利亚产油区,离国家重新统一的夙愿更进一步。
但不论是土耳其势力的做大还是阿萨德政府的获利,势必都会引发中东地缘政治的“大地震”,美国、俄罗斯、伊朗等各方关系也将很可能进一步复杂化。
“从叙利亚战场格局来看,撤军决定将削弱库尔德武装的力量,使得叙战场平衡再次被打破,进一步激化域内外力量对叙利亚的地缘政治博弈,这将使得刚出现一线曙光的叙利亚政治解决和重建进程面临长期化的趋势。”包澄章表示。
一波战事平息,但新的危险可能正在酝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