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学叙利亚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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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RC·|·中心特约研究员、中东研究所副教授王晋博士就黎巴嫩爆炸事件相关问题接受《南方周末》新闻栏目采访

发布时间:20-08-18    浏览:  

当地时间4日傍晚,黎巴嫩首都贝鲁特港口区发生剧烈爆炸。据黎巴嫩国家通讯社报道,截至当地时间8月7日,爆炸已导致154人死亡,5000人受伤。作为一个经济严重依赖贸易和旅游的国家,此次爆炸严重影响了黎巴嫩的海运经济命脉。


一场大爆炸,让这个处在崩溃边缘、命途多舛的中东小国走到聚光灯下:在国内,经济危机引发社会动荡,延续数十年的教派矛盾难解;而在整个中东,黎巴嫩被迫继续扮演大国争夺利益的“棋盘”。


在民众日益高涨的改革呼声面前,黎巴嫩何时能在重重困局中看到曙光?


01 爆炸发生前正遭遇经济危机


当地时间8月5日,黎巴嫩进入为期三天的全国哀悼期。贝鲁特港发生的爆炸,给该国留下了难以消去的伤痕。卫星图片显示,发生爆炸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直径约140米的大坑,周边数十座仓库被夷为平地,数公里范围内的街道上布满玻璃碎片。


灾难发生后,许多国家和组织向黎巴嫩伸出援手。黎巴嫩陆续收到多国支援的医疗物资、医疗设备和补给品,埃及、科威特、以色列等国都于8月5日在本国标志性建筑上点亮代表黎巴嫩国旗的灯光声援。


由多国组成的联合救援队仍在贝鲁特港的废墟中搜救。源源不断被送来的伤者已令黎巴嫩各医院人满为患。贝鲁特省长阿布表示,爆炸或造成近30万人无家可归,黎巴嫩正遭遇一场“国家灾难”。


贝鲁特是黎巴嫩首都,爆炸中心距离该国议会大楼仅2公里。近三分之一的黎巴嫩人生活在贝鲁特,该市是黎巴嫩乃至中东地区重要的经济、贸易和文化中心,被誉为“近东巴黎”。


在黎巴嫩经济体系中,旅游业和进出口贸易一直占据主要地位,海运贸易是该国经济命脉。俄罗斯卫星社报道,黎巴嫩超70%的原材料和粮食依赖进口,其中贝鲁特港接收了黎巴嫩70%的贸易货物。爆炸发生后,贝鲁特港几乎已“不复存在”。


据初步估算,此次事故导致的经济损失将达150亿美元,而2019年黎巴嫩国民生产总值不足600亿美元。黎巴嫩经济部长拉乌尔·内姆称,黎巴嫩的财政能力将无法面对这场灾难。


为尽快恢复海运,黎巴嫩政府考虑将该国第二大港——的黎波里港作为主要港口。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中东学院院长侯宇翔指出,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该港运力仅为峰值的40%。黎巴嫩灾后恢复贸易和运输救灾物资将遭遇重重困难。


爆炸发生前,黎巴嫩已深陷经济危机和新冠肺炎引发的社会动荡。今年3月,黎巴嫩发生债务危机,公共债务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170%。新冠肺炎疫情发生至今,黎巴嫩本国货币贬值80%,全国失业率超30%,生活物资价格大幅上涨。据世界银行预测,今年黎巴嫩将有45%的人口处于贫困线以下。


曾在2017年赴黎巴嫩访学的上海外国语大学丝路战略研究所硕士生导师、教育部伊斯兰合作组织研究中心副主任闵捷回忆,发生在黎巴嫩的经济危机很早就显露出端倪。在贝鲁特风景优美的城市面貌背后有其“不寻常”的一面:城市公共交通系统十分有限,一些街区每日数小时面临停电。


“在海湾国家工作或依靠侨汇的人拥有私家车和发电机,但大多数居民很难做到独善其身。”闵捷认为,贝鲁特港爆炸将黎巴嫩脆弱的社会生态进一步引向撕裂边缘。黎巴嫩教派与族群的矛盾是造成这一问题的原因,该国盘根错节的政治纠纷也难辞其咎。

02 政治动荡拖累执政能力


在贝鲁特城区的部分建筑物和雕塑上遍布的斑斑弹孔,述说着这座城市曾经遭遇的另一段苦难。1975年,在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与基督教长枪党民兵之间发生的武装冲突,最终引发了一场多国参与、持续16年的内战。


素有“中东瑞士”之称的黎巴嫩在战后经历了艰难恢复的过程,此次爆炸的发生地贝鲁特港曾是地中海东岸第一大港,在内战中一度被毁。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研究员钮松介绍,内战后的黎巴嫩存在基督教马龙派、伊斯兰教逊尼派、伊斯兰教什叶派三股势力。随着“教派分权制”日益固化,三大势力呈现出斗争与合作相交织的复杂局面。


黎巴嫩真主党与以色列之间的矛盾,成为该国再度遭受战争侵袭的导火索。2006年,黎巴嫩与以色列发生战争,尽管两国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协调下停火,但时至今日,黎巴嫩真主党武装与以色列国防军在两国边境的冲突仍时有发生。


战争的阴云从未散去,在黎巴嫩国内,由此引发的纠纷导致各政治势力之间的矛盾走向台前。2005年,黎巴嫩前总理拉菲克·哈里里在贝鲁特街头遭遇汽车炸弹袭击身亡。黎巴嫩政坛旋即分裂出两大联盟,总统难产、总理下台、暴力示威游行层出不穷。


侯宇翔认为,内战后的黎巴嫩虽然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穆斯林群体和基督教群体势力的平衡,但教派与族群纷争仍然存在。贝鲁特港爆炸发生后,黎巴嫩国内的教派矛盾和族群矛盾可能会加剧,进一步影响黎巴嫩的政治稳定。


黎巴嫩国家通讯社报道,当地时间8月6日数十名抗议者走上贝鲁特街头,要求本届政府下台。在对峙中,抗议者纵火、破坏商店,与黎巴嫩安全部队发生冲突,一些人在冲突中受伤。


在2019年10月,也是因为一场席卷全国的抗议活动,时任黎巴嫩总理的萨阿德·哈里里辞职,现任总理哈桑·迪亚卜在复杂尖锐的政治斗争背景中上台。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范鸿达认为,贝鲁特港爆炸将对黎巴嫩政局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哈桑·迪亚卜同样可能遭遇其他政治势力的挑战。


钮松指出,黎巴嫩政坛的动荡,令原本就十分孱弱的黎巴嫩政府执政能力更加弱化。黎巴嫩MTV电视台披露,造成贝鲁特港爆炸事故的2750吨硝酸铵在港口已被储存近7年,黎巴嫩国家安全总局曾在半年内三次下发关于爆炸物的警示报告,但这批硝酸铵没有被处理。


“黎巴嫩最关键的问题是国家政体导致国家治理层面的诸多不足甚至停摆。”钮松认为,贝鲁特港爆炸是对黎巴嫩多年政治积弊与民生治理能力严重不足的揭露。此次危机可能成为压倒该国政局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仍需黎巴嫩各政治派别跨越分歧。

03 扮演大国博弈棋盘难以自保


政治斗争矛盾难解,一场大爆炸又将为黎巴嫩带来什么?西北大学叙利亚研究中心研究员王晋认为,黎巴嫩民众渴望改变的呼声渐大,或将产生国内政治派别划分责任、谋求合作的机遇。


“黎巴嫩国内的青年群体并不赞成父辈和祖辈依据教派划分政治利益的做法,他们更希望形成一个党派团结、执行力强的政府。”王晋说。


不过,作为一个国土面积仅10342平方公里的中东小国,黎巴嫩政局长期受大国博弈影响,给该国政局带来诸多不确定性。侯宇翔指出,黎巴嫩在中东政局中扮演着中东大国和国际大国的地缘政治的微缩棋盘,各方力量常以扶植不同教派作为代理人,积极参与政局博弈以获利。


以色列政府、黎巴嫩政府与黎巴嫩真主党之间的矛盾,对黎巴嫩政局产生了显而易见的影响。钮松介绍,黎巴嫩真主党被许多政界人士和民众视为伊朗的代理人,拥有独立于国家军队以外的武装,在黎巴嫩南部与以色列武装冲突频繁。


以色列国防军与黎巴嫩真主党频繁交火,违反了联合国2006年为调解巴以冲突通过的第1701号决议。据以色列“耶路撒冷邮报”报道,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8月5日呼吁黎巴嫩解除真主党武装,他同时指出,以色列国防军“几乎每天都进入黎巴嫩领空,侵犯黎巴嫩主权”。


钮松指出,以色列希望同黎巴嫩发展正常关系,在贝鲁特港爆炸发生后,以色列国会主要政治派别对援助黎巴嫩罕见达成共识。黎巴嫩政坛也有改善对以关系的呼声,但黎巴嫩政府对以色列越境打击高度不满。三者之间呈现复杂的博弈关系。


法国也是影响黎巴嫩政局的主要外部力量之一。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黎巴嫩曾为法国委任统治地。黎巴嫩独立后,同法国的特殊联系延续至今。法国总统马克龙8月6日访问黎巴嫩,呼吁黎巴嫩政界“紧急改革”。钮松认为,马克龙对黎巴嫩政治直言不讳的批评,显示出法国进一步重塑黎巴嫩政治格局的意图。


此外,叙利亚在历史上与黎巴嫩同属一国,2005年因驻黎巴嫩的叙利亚军队撤军问题,引发叙利亚民众街头示威活动,导致时任黎巴嫩总理奥马尔·卡拉米及其内阁集体辞职,黎巴嫩政坛的鸿沟进一步加深,而在这一事件背后,沙特和美国的影响力若隐若现。


侯宇翔认为,法国、美国等国际大国通过人道主义援助和主观臆测方式,加深对中东地区干预和影响,伊朗、沙特等地区大国则通过参与热点地区内部教派、族群博弈的方式扩大影响力。在如今的黎巴嫩,两股力量“故伎重施”。新冠肺炎疫情和爆炸事件发生后,黎巴嫩仍难以自保,社会矛盾将进一步加剧,政治纷争也将继续激化。